蒲松龄从原有之物的物性特征中选择一、二,将其融入到人的身上。比如花姑子身上带有一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香味,这正是香獐的一大特征;鼠精阿纤(《阿纤》)善于积储粮食、勤俭持家,细想一下,这又何尝不是老鼠的习性呢?同时,蒲松龄将这些物性与人性结合在一起时,并不是简单的排列在一起,而是有机的将两者融为了一个整体。“一切成功的艺术形象都应是有机的整体,它的各种构成因素可以对立统一,而不能够多元并存。”[ 张稔穰、李永昶著,《<聊斋志异>中鬼狐形象的构成特点》,齐鲁书社,1984年,第23页。]蒲松龄就做到了这一点,他在塑造这些形象的过程中,并不是将人性消融到物性里,而是使物性统一到人性之中。比如绿衣女这一形象。她对挑灯夜读的于生发出赞叹之语:“于相公勤读哉”、“勤读哉。”[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251页。]“勤读哉”三个字的简单重复,恰似绿蜂的营营之声;再看她的外貌,身着“绿衣长裙,婉妙无比”、“腰细殆不盈掬”[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251页。],让我们想到绿蜂的体态和翅膀;她唱歌时也是“声细如蝇”,就像绿蜂飞舞的声音。这些特点都是绿蜂所有,但蒲松龄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而是把它们作为人的语言形态表现出来的,绿衣女毕竟是一个婉妙无比的少女。后来绿衣女坠入蛛网,化作蜂,被于生所救。竟“徐登砚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机上,走作‘谢’字”,表现出来的是其作为人的思想情感。
这些鬼狐形象由物性和人形两个方面构成,其核心应该是人性,他们都是带着物性的人。这些鬼狐性格之复杂、情感之丰富是其他书中同类形象无法比的。《聊斋志异》表现形象的人性主要通过两个方面来完成。一是鬼狐都有如同人类一样的家庭。比如狐精青凤有叔父、弟弟,娇娜有父亲、兄长,白秋练有母亲。这些形象在一定的家庭氛围中培养了自己的人性。其二是他们与现实社会中的人发生情感纠葛。比如,狐精青凤,受叔父管教甚严,性格温顺胆怯,在耿去病向她示爱时,她内心喜悦,但表面回避拒绝,内心充满矛盾。这一形象的人性在与耿去病的感情纠葛中进一步深化,表现得淋漓尽致。
蒲松龄使人性与物性高度统一于形象之中,使人觉得这些形象幻中有真,幻而不失其真,离奇而可信。
二、鬼怪形象的讽刺意义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的这些形形色色的鬼怪形象不仅仅是一种具体的物,而是作者讽刺批判现实、慰藉心灵、寄托情感的载体。封建社会官场的腐败黑暗在鬼的世界同样存在,《聊斋志异》中有不少阎罗、鬼差的形象,他们在地府任职,也同样贪污腐败,残暴百姓。《席方平》、《王大》、《鬼作筵》等多篇都出现了收取贿赂的鬼使,《考弊司》、《王十》、《公孙夏》等多篇都出现了运用酷刑奴役惩罚鬼魂的鬼差,这些男鬼形象实际上就是世间腐败官吏的形象,我们透过这些鬼差之眼看到的是封建官场的腐烂,封建官员鱼肉百姓的丑恶面目。
(一)借鬼怪讽刺批判现实。
封建社会,官场黑暗,官员们互相倾诈,卖官鬻爵、官官相卫、鱼肉百姓的现象比较多见。蒲松龄借鬼怪形象为我们展示了当时的这一社会现实。《席方平》中的城隍、郡邑、冥王就是这一类形象的代表。席方平的父亲因与富士羊某有却,羊某死后便在阴间贿赂冥使,夺去了席父的生命。于是,席方平魂魄离体,赶赴阴间为父伸冤。席初至狱门便听见父亲哭诉说:“狱吏悉受赇嘱,日夜搒掠,胫股摧残甚矣!”[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509页。]于是,席方平便至城隍处,但因为羊事先行贿于城隍,城隍便以所告无据为由,不予理睬。接着,席方平又“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状,告诸郡司。”[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510页。]没想到郡邑还是让城隍复审。无奈之下,席方平只好诉诸冥府。但是,官场中官官相卫,在冥府中,席方平不但没能伸冤,反而遭受了火床、锯解等一系列的严酷刑罚。可见官场之黑暗。在这里蒲松龄虚构出了一个与现实社会中的等级制度相对应的冥府,并塑造出了狱吏、城隍、郡邑、冥王等一批贪官污吏的形象,使这些形象在虚构的舞台上极尽现实社会中百官的丑态,淋漓尽致的展现了现实官场中的黑暗。这一类形象的另一个典型代表就是《考弊司》一篇中的虚度肚鬼王。文中这样写到:
闻人生,河南人。抱病经日,见一秀才入伏谒床下,谦抑尽礼。已而请生少步,把臂长语,刺刺且行,数里外犹不言别。生伫足,拱手致辞。秀才云:“更烦移趾,仆有一事相求。”生问之,答云:“吾辈悉属考弊司辖。司主名虚肚鬼王。初见之,例应割髀肉,浼君一缓颊耳。”生惊问:“何罪而至于此?”曰:“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苦丰于贿者可赎也,然而我贫。”[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306页。
]
官府不仅纳贿,而且公然逼贿,还采用如此残暴的手段,真是黑暗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虽然夸张,这又何尝不是现实官场中常见的现象呢?现实生活中又何止这样一个“虚肚鬼王”呢?
《聊斋志异》中除了这一类表现社会现实的作品之外,还有记录历史真实的。蒲松龄出生于公元1640年,1644年清王朝进入关内,蒲松龄出生于易代之际。易代之际必定会发生许多让人惊心动魄、妻离子散的悲惨故事。明崇祯年间,以清太宗为首的满清集团,乘关内战争之机,派遣军队先后于崇祯二年、五年、七年、八年、九年、十一年、十五年,七次深入明朝的河北、山西、山东等纵深地带进行骚扰,清兵烧杀淫虐,无所不为,给这些地方的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伤害。残酷的现实和兵燹所带来的伤害,经老人们的讲述,必然在蒲松龄的心灵上留下极度的创伤和惨痛的记忆,于是,蒲松龄就借鬼狐之说,曲笔影射地将这些历史记载了下来。比如《鬼隶》一篇,就借两个鬼隶之口,从侧面进行了记录,其原文为:
历城县二隶,奉邑令韩承宣命,营干他郡,岁暮方归。途遇二人,装饰亦类公役,同行话言。二人自称郡役。隶曰:“济城快皂,相识十有八九,二君殊昧生平。”二人云:“实相告:我城隍鬼隶也。今将以公文投东岳。”隶问“公文何事?”答云:“济南大劫,所报者,杀人之名数也。”惊问其数。曰:“亦不甚悉,约近百万。”隶问其期,答以“正朔”。二隶惊顾,计到郡正值岁除,恐罹于难;迟留恐贻遣责。鬼曰:“违误限期罪小,入遭劫数祸大。宜他避,姑勿归。”隶从之。未几北兵大至,屠济南,扛尸百万。二人亡匿得免。[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597页。]
文中借二鬼隶之口,记录了历史上著名的“济南大劫”[ 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兵入关,自畿辅至德州。连续攻破十六座州县。十二月正月,由东昌渡河破济南,俘德王朱由枢,杀巡按御史宋学朱、布政使张秉文。同时,对济南城进行了一场大洗劫,官民死伤不计其数。],从文中的“扛尸百万”可以知道战争之惨烈。像这样,从侧面记录历史的作品还很多,如《乱离》一篇:
陕西某公。任盐秩,家累布从。值姜瓖之变,故里陷为盗数,音信隔绝,后乱平,遣人探问,则百里绝烟,无处可寻消息……时大兵凯旋,俘获妇口无算,插标市上,如卖牛马……[ 蒲松龄著、汪江点校,《聊斋志异》,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3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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