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对湘楚的崇神信巫特性,保持着理性的态度,但这并不妨碍他承认它的民俗学的意义,他也乐于欣赏民间信仰活动的诗意和美。跳傩戏或者还傩愿是湘西少数民族中最为盛行的巫术活动。跳傩或还傩原是群众广泛参加的集体活动,场面的特点在于节目多,手续繁复,同时还行使节庆娱乐的功能。沈从文在自己的作品中,常常喜欢在人物名字中嵌入“傩”字。《边城》里,顺顺为他偏爱的二老起名叫“傩送”。傩公傩母是当地至高无尚的神,儿子为他们所送,肯定能健康长寿。沈从文在《凤子》、《长河》中,都细致地描绘了傩舞和傩戏的全过程。
《风子》中的傩事,由一个巫师主持,外带两个助手,还邀请了一些和歌的民众帮忙。三声炮响,巫师披挂上场。第一场是序曲,第二场是迎神,第三场是献牲、祭酒、上表。三场法事之后,是戏剧表演,分三段:第一段是爱情喜剧,第二段是小歌剧,第三段是战争故事。三段戏后,巫师又重新穿上大红法服,上场献牲献酒,为主人和观众向神祈福。最后是送神,“巫师亢声高歌送神曲,众人齐声相和”。《长河》中最后一章与《风子》中的最后一幕写于同一时期,其中上演的是傩堂戏。除开头的仪式与傩事活动有关联外,滩戏本身的娱神色彩十分淡薄,主要在娱人。而沈从文在《神巫之爱》中对跳傩宏大场面的描写更具魅力:
围着跳傩的人不下两百,小孩子占了五分之一,女子们占了五分之二,成年男子占了五分之二,一起在坛边成圈站立。小孩子善于唱歌的,便依腔随韵,为神巫助歌。女子们则只惊眩于神巫的精灵附身半疯情形,把眼睛睁大,随神巫身体转动。
在湘西,无论是苗族,土家族还是侗族,都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信鬼尚巫的文化传统,各种宗教祭祀活动,将巫歌傩舞的艺术感性形式,表演得有声有色。它既强化了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又激发了个体被压抑了的生命热情,陶冶了人们的审美情趣,湘西人出口必歌,以歌对话,青年男女以歌为媒谈情说爱亦是常事。他们终日为生活重负所累,而每一次隆重的集体祭祖,往往都成了民族聚会的盛大节日,成为一次大规模的群众文娱活动。这种宗教祭祀活动,刚好弥补了社会交流。正是人神杂糅、巫歌傩舞中,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得到了发展,人们的血缘亲情和民族意识得以强化,由此而形成了湘西极强的民族凝聚力,形成族内人与人之间乃至族与族之间人际关系的和谐。
(二)“尚情重义”及其在沈从文作品中的体现
1. 湘西“尚情重义”的楚文化
地处偏僻的湘西世界,与外界的联系相对较少,带有较多的原始社会的气质和习气。湘西世界的人们生活在特有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中,形成了其特有的风度和气质。他们感情真挚自然,敢恨敢爱,地方上的风气,既为‘对付仇敌必须用刀,联结朋友也必用刀’,到需要刀时,他们也就从不让它失去那点儿机会。盛酒的大瓮,醉冽的烧酒,大个的土碗,器皿是土制粗糙的,人心人情却是单纯古朴的,充满了友善质朴的原始遗风。湖南边地人对爱情普遍持开放态度,它是区域文化与原始自然特征的反映。青年男女恋爱自由,他们被允许利用儿乎所有的娱乐场合寻找配偶,婚前性生活没有太多的禁忌,婚后夫妻双方的性约束较为松懈,寡妇再婚也很少受到非议。青年男女从恋爱到结婚,基本上都是在盛大的社交场合完成。清田雯《黔书》载,苗族地区,“每岁孟春,合男女于野,谓之‘跳月’,预择平壤为月场,及期,男女皆更服饰妆,男编竹为芦笙吹之面前,女振铃继之于后以为节,并肩舞蹈,……暮则挈所私归,谑浪笑歌,比晓乃散。”
2. “尚情重义”楚文化在沈从文作品中的体现
在沈从文的作品中,人物对情爱的自由、开放态度可以从楚文化的特性中找到解释。青年男女之间交往,结果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导向两性关系,没有矫揉造作,回环曲折,往往直截了当。沈从文的《雨后》中的男女,在山野采蕨菜之时,因为天气好,就想做点份外的事。女子赶走了在一边唱歌戏弄的女伴之后,四狗就放肆起来。女子当然也是乐意的:“她却笑,望四狗,身子只是那么找不到安置处,想同四狗变成一个人。”他们没有任何精神负担,主动索取毫无掩饰,欲望强烈赤裸。沈从文的喜剧《野店》写了一家路边小客店的宿客对老板娘的勾引,宿客躲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才弄明白是被老板娘吸引。他摸黑到老板娘床前,发现她醒着,吓了一跳,老板娘反倒很镇定地告诉他撒尿的地方。老板娘其实也是春情难耐,虽然表面上她装作不情愿,但当宿客担心老板会回来时,她赶忙申明:“莫是莫是,我老板上贵州去了,代狗(她的孩子)进城去三五天还不能归,我------”。后来宿客问她,以前有没有过情人,老板娘的回答让人忍俊不禁:“老板恶得很,莫敢”。宿客问她喜不喜欢他这个情人,老板娘坦率地回答:“喜”,作者令人信服地揭示了边地人的性开放态度。二人本不相识,但当欲望需要满足时,一拍即合,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和禁忌。这种湘西边地人民的率性任情,无拘无束,在这里表现得很是充分。虽然有些违背人伦,但是这些都是合乎自然人性的。
沈从文在《湘西苗族的艺术》中这样写道:至于青年男女恋爱,更有唱不完听不尽的万万千千好听山歌,即或是行路人,彼此漠不相识,有的问路攀谈,也是用唱歌方式进行的。
沈从文的《龙朱》中,白耳苗族族长的儿子龙朱,是本族中享有盛名的唱歌师傅。因地位显赫,相貌英俊威武,歌子唱得好,他被族中女子当神一样敬奉着。“白耳族男女结合,在唱歌庆大年时,端午节时,八月中秋时,以及跳舞刺牛大祭时,男女成群唱,成群舞,女子们,各戴花擦粉,供男子享受。平常时,在好好天气下,或早或晚,在山中深洞,在水滨,唱着歌把男女吸引到一块儿来,即在太阳下或月亮下,成了熟人,做着只有顶熟的人可做的事。在此习惯下,一个男子不能唱歌对他是种羞辱,一个女子不能唱歌她不会得到好丈夫。抓出自己的心,放在爱人而前,方法不是钱,不是貌,不是门阀也不是假装的一切,只有真实热情的歌。”龙朱的歌,最后征服了族中最美丽最高贵的女子。情歌在两情相悦的活动中,扮演了至高无上的角色,其他一切、相貌、财富、地位,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论沈从文小说的文化内蕴(二)由毕业论文网(www.huoyuandh.com)会员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