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国王是麦克佩斯性格的重大转折。从此他就永远失去了内心的宁静,事实上,从他下定了谋杀的决心开始,他就变得精神恍惚,一把“可视不可触”柄对着他的手,刃上和柄上还流着一滴滴血的匕首在他面前摇晃着,他感到这是一个“不详的幻象”,但又感到这是“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并且告诉他“应当用什么利器”。在他听到钟声的时候,他认为这是召唤国王“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他决定“就这么干。”这幻象的出现,是麦克佩斯杀人恶念由心灵之海浮现的真实写照。
杀害国王的行为发生之后,麦克佩斯并没有体会到任何快乐,他立即出现了幻听,他听见有人喊“杀人啦!”又听见有人在喊“不要再睡了!……麦克佩斯已经杀害了睡眠……麦克佩斯将不再得到睡眠!”他想从祈祷中得到心灵的安慰,可是,“阿门”两个字却哽在喉头。这时麦克佩斯已经隐约地感到他将永远不可能再有一颗宁静的心灵,良知的消退并非如恶行的实施那样瞬间发生和完成,而是如退潮的海水般一次一次顽强地冲刷着曾经由良知筑成的心灵,每一次的冲刷带给他的都是痛苦。“从那一刻起,人生已经失去它的严肃的意义,一切都不过是儿戏;荣名和美德已经死了,生命的美酒已经喝完,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无味的渣滓。”不仅如此,从此连每一声平常的敲门都会使他心惊肉跳。
得到王位的野心使他杀害了邓肯国王,占据王位的野心又使他再次生出杀机,正如他自己所说:“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将它巩固。”他又指使刺客杀害了班柯,可从此班柯的鬼魂使他在众人面前语无伦次,出乖露丑,实际上,这是他内心的恐惧引起的幻觉,内心良知幻化成血淋淋的鬼魂与他纠缠,他喋喋不休地言语:“在人类不曾制定法律保障公众福利以前的古代,杀人流血是不足为奇的事;即使在有了法律以后,残不忍睹的谋杀事件,也随时发生。”这完全可以看做是他竭力地以恶行抗击着仅存的善念,为自己失衡的心理寻找平衡点。这一阶段,他的良知负载了更大的罪恶,心病加重,但是性格中的邪恶的因素加速度地下坠,使他最终不可避免地坠入毁灭的深渊。等到他神志清醒时,他认识到“都是因为未经磨练,心怀恐惧的缘故。”这次风波的平息标志着他精神堕落的完成。从此,他不想再看见什么幻象了。为了保持自己的王位,他习惯了流血和谋杀而忘记了恐惧的滋味,政敌的死才能使他“斥胆怯的恐惧为虚妄,在雷电怒作的夜里也能安心睡觉。”迈克德夫的逃跑使他后悔没抢先一步,他对自己说:“从这一刻起,我心里一想到什么,便要把它立刻实行,没有迟疑的余地;我现在就要用行动表示我的意志。”良知已经完全泯灭,激烈的内心冲突消失了,他果断出手,狠毒地屠杀了迈克德夫的妻儿以及一切追随他的不幸的人们。全国上下在他的残暴的屠杀下遍地阴霾。“每个黎明都听得见新孀的寡妇在哭泣,新丧父母的孤儿在号啕,新的悲哀上冲霄汉,就像与苏格兰的哀歌共鸣一样,连天空也发出了凄厉的回声。”他的罪行与日俱增,自己也日益孤立。
莎士比亚就是这样紧紧握住心灵的解剖刀,一层一层刻画出麦克佩斯堕落过程中所经历的内心冲突、精神痛苦和良心上的折磨,使人们从中看到了善与恶的激烈冲突,看到了善的消退与恶的增长,看到了一个英雄由于野心膨胀,盲目的坚定,如何走上了一条灵魂堕落,众叛亲离的道路。
这种充分展示他堕落和自我矛盾挣扎的全部内在过程的描写,不仅完成了麦克佩斯悲剧性格的塑造,而且结合外部冲突的描写,深刻地揭示了这一悲剧产生的社会根源。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的那样,悲剧是社会生活中新旧力量矛盾冲突的必然产物。“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 麦克佩斯内心的冲突本质上是两个阶级的冲突,因此麦克佩斯的死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野心家的灭亡而使人痛恨,也引起人们深深的思考
在对麦克佩斯的内心冲突展开描写时,莎士比亚充分运用了戏剧艺术中的独白和旁白。戏剧文学由于受到形式的限制,不可能像小说那样自如地进行心理分析和描写,但作为“人学专家”的莎士比亚的心理描写艺术才华,丝毫不逊色于后世的小说家斯汤达和托尔斯泰,在《麦克佩斯》一剧中,麦克佩斯的独白和旁白把麦克佩斯的灵魂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使人们对其潜藏于中的野心,倍受折磨的心灵痛苦,内心的秘密等似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都历历在目,了然于心。剧本一开始我们就真切地看到了麦克佩斯乍听到女巫预言时的内心反应:“为什么那句话会在我脑中引起可怖的印象,使我毛发悚然,使我的心全然失去常态,扑扑地跳个不住呢”这处旁白的运用使我们了解到女巫的预言在其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方面麦克佩斯对自己头脑中出现的可怕念头感到无比的震惊,同时他的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欲望。——王位!。他强烈的心理反应说明“杀人的妄念”早已在他的心中潜藏。当邓肯宣布立储后,继位无望的麦克佩斯暗下决心“这是一块横在我的前途的阶石,我必须跳过这块阶石,否则就要颠扑在它的上面。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极力怂恿麦克佩斯杀死邓肯国王的麦克佩斯夫人待到血案已成时,在第三幕第二场有一段独白“费劲了一切,结果还是一无所得,我们的目的虽然达到了,却一点不感觉满足。要是用毁灭他人的手段,使自己置身在充满着疑虑的欢娱里,那么还不如被我们所害的人,倒落得无忧无虑。”这一番话表露出她的幻灭的感觉,联想到五幕五场麦克佩斯知晓夫人已经死去的悲叹,这无情的幻灭与野心勃发时的独白前后相映,深刻地揭示出主人公心灵走向荒芜的必然结局。《麦克佩斯》一剧是莎士比亚运用旁白最多的剧目之一,它不仅在既定的场面中将主人公的思想与主导的情节进行对比,更能显出人物瞬间的心理变化,使人物成为具有广阔而复杂内心世界的形象,他的作品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心理真实。正如丹纳所说“莎士比亚,最伟大的心灵创作者。”
三 推陈出新的结构艺术
很多人都认为莎士比亚戏剧最突出的成就是人物塑造和丰富生动的情节,而对莎士比亚的戏剧结构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松散的架子。这种看法其实是有失公允的。纵观莎士比亚的整个戏剧创作,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在戏剧结构上也是精心构撰,颇具匠心的。“诗无定法”,戏剧结构也是如此,莎士比亚是非常善于从剧情和主题出发来布局谋篇的,仅以本文论及的《麦克佩斯》一剧为例,莎士比亚围绕麦克佩斯野心勃发,弑君戮臣,走向自我毁灭的过程这一单一情节,在戏剧结构上采用了前所未有的全新布局手法, 使整部戏张力十足,扣人心弦。
莎士比亚的悲剧都可粗略地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可称为“交代 ”,提出或陈述人物的处境或者事件的状态。第二部分处理冲突的正式开始,发展和变化。它相应地构成剧的主干部分。最后部分充分展示冲突,以惨祸结局。
《麦克佩斯》的开幕部分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莎士比亚仅仅用了十一行诗就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自然环境,雾气飘忽,雷电隆隆,细雨蒙蒙,女巫的那一句话“美即丑恶丑即美,翱翔毒雾妖云里”,无异是在告诉我们,这绝非仅仅是对自然环境的描绘,而是对当时险恶的社会形势的象征性概括性的描绘。“毒雾妖云”不仅象征这是一个乾坤颠倒、动荡反常的邪恶社会,是一个黑暗吞没光明、邪恶扼杀美德的社会,还把剧情引入一种充满悲剧意味的环境,仿佛使人嗅到那个时代的腥风血雨,渲染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增强了悲剧的艺术感染力。女巫的“麦克佩斯由此去”又自然使人想到即将出场的主人公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之中,必然要与女巫们相遇,会发生些什么呢?这种“虚”处着笔的写法是多么地简约、经济,又非常地吸引人,同时奠定了戏剧的基调。 浅谈《麦克佩斯》人物塑造艺术(三)由毕业论文网(www.huoyuandh.com)会员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