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华兹华斯、拉马丁还是夏多布里昂,他们笔下,自然之美千姿百态。但这一切都不只是美本身,而是作者寻找感情渲泻的表现形式。他们描绘自然的宁静、迷人时,他们对照的是人世的动乱纷争。他们不是为了一种纯粹的美在描写自然,如果是,也是为了把这种美作为世间“丑”的反面来加以揭示。
时代使作家们不能做若无其事的旁观者,爱、恨还有更多的情感涨满了他们的心胸。面对现实,他们需要呼喊、咒骂、呻吟,但他们又不能把现实中的某个人或事件确定为目标,只能到墓园去呻吟,到死亡面前去咒骂,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呼喊。当他们躺在碧绿的大地上,仰望天空闪烁的星星和游移的云彩时,在忧郁中体悟了宇宙的哲理,又在这种体验中超越忧郁,并进一步地走进了自然,走近了上帝,走向了美。
三、忧郁与美
贡斯曾宣称“我所要讲的,正是人类心灵的痛苦、绝望的哀怨和恐慌。”(注11)这表明忧郁不仅是浪漫主义作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而且成为他们作品中表现的主要对象。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忧郁上升为一种纯美的意境并将其看作文学的必备素质。在他们作品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忧郁本身,还看到了对忧郁的欣赏和向往。这种对忧郁的推崇,大致能从以下几方面找到:
(一)忧郁是浪漫主义作家自身情感的体验。
忧郁成为文学家们要表现的主要对象显然是由于不幸引起的,因为就人的一生而言,绝没有只体验过幸福的人,这就使得忧郁成为一种必然。当作家们描写别人的忧郁时,他们投射的是自己的情感,正如:夏多布里昂的精神生活与他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一致的,他描绘他的主人公的痛苦时,实际上就是他自身的苦闷。《朗塞传》中写朗塞经历了动荡的青年时代和爱情的幻灭后,最后在基督教中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小说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日月荏苒,我见过路易十六和波拿巴的死;此后活着是一种嘲弄。我在世上干什么呢?”(注12)这与其说是写朗塞,毋宁说是写夏多布里昂自己。朗塞的精神漂流,实际上也不过是作者的彷徨无依,实际上,夏多布里昂正是要通过朗塞寻找一个年老的勒内,一个年老的自己。小说的最后流露出夏多布里昂小说一贯的悲观情调:“自古以来多少个社会消亡了,还有多少个相继而来呢?在死人的尘埃中翩翩起舞,而在欢乐的脚步下冒出坟墓……昨日的痛苦如今安在?今日的快乐明天会怎样?……当你激起这些化作尘埃消去的回忆时,你所得到的如果不是对人的虚无的新证明,又是什么呢?”(注13)的确,来到修道院的朗塞与被生活抛弃的夏多布里昂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当人类的情感受到压抑时,他们需要一个倾诉的缺口。浪漫主义作家们刻意在生活中寻找的是那种与自身的情感体验十分近似的事物,当他们为这些事物而长吁短叹时,他们便从那种心灵的压抑中解脱出来。这与林黛玉的葬花一般,若没有寄人篱下,孑然一身的命运,也绝不致于有流水落花的感慨。而读者之所以对忧郁的作品有异样的喜爱,也在于忧郁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一种情感,因为人生都有缺憾和不幸,他们容易在忧郁的作品中找到心灵的认同,触摸到人类无法逃避的悲剧命运的真实脉搏。
(二)忧郁给人以心灵震撼之美
诗人雪莱说:“最甜美的诗歌往往就是述说最忧伤的思想。”(注14)我们由此可知,这位最具天才的浪漫主义诗人是何等的倾心于忧郁之美。西施是忧郁的,林黛玉是忧郁的。如果她们是活泼开朗的女子,她们的美就要大受损伤 。的确,欢悦是美的装饰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灿烂出色的伴侣。中西文学史上都有源远流长的感伤主义传统。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中国20年代素有“感伤派”雅称的庐隠女士的感伤情怀。她笔下的感伤的意象世界,很象中国的古典山水画,总带有一种朦胧迷离的感伤色调。她常以光线黯淡、景色朦胧、天地茫茫的泼墨写意,寓以人生无凭、前途难料的悲凉心境。如“丝丝的细雨敲着窗子,密密的黑云笼罩着天空,澎湃的波涛震动着船身,海天辽阔,四顾茫茫。”又如“那一天泛舟湖中,时值微雨,阴云四合,满湖笼烟漫雾,一片苍茫。”在作者看来,世界不正如这阴云四合的烟雾一般虚无飘渺么?即使这些画面中不出现长吁短叹的人物,也会使人感到一种忧郁感伤的情绪氛围。在她笔下,经常会出现一些凄凉的字眼:“雨后梨花”、“冰枝寒梅”、“凄风”、“冷雨”、“斜阳”、“疏星”、“箫声”、“笛音”、“花魂”、“柳眼”等等。她沉溺于这种多愁善感的心境中,细细地抽出颤动着的一根根伤感的纤维。她在描摹这种微妙而又精细的心理感受的同时,得到一种宣泄苦闷悲哀的快感。庐隠整个作品的感伤情调,令人想起鲁迅的“悲凉之处,通被华林”之语。
在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中,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与其说是一部小说,毋宁说是一首感伤的爱情诗。它是作者初尝爱情苦涩的回味,那种绵远久长的余味使一个纯真的人,像啼血的夜莺一样不停地啼着,他想啼的是苦,可啼出的却是一缕缕的血。小说最出色的部分当然是对维特“烦恼”的描写,尤其是对他在追求烦恼过程中的心态的刻画,充分表现出一个游离于时代主流之外的优秀的青年面对社会和自己心理的压力时所表现出的绝望的挣扎而又无能为力的微妙过程。维特的自杀显然是一种自觉的行为,并不是出于绝望,而是一种信念。只要是为绿蒂而死,他就是幸福的:“我愿勇敢地死,高高兴兴地死,只要我的死能给你的生活重新带来宁静,带来快乐。”(注15)这死,弥补了他生活中的一切不幸,满足了他生活中的一切梦想。对他来说,这是一杯美酒,是像大自然一样安静的睡眠。这部小说是歌德用自己的心血哺育出来的,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是他为了摆脱自己青年时期所感到的压迫和痛苦而写的,这种痛苦也是时代的痛苦,他借写自己的痛苦写出了整个时代的青年人的精神状况,因而被称为“时代的感伤者”。 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忧郁之美(四)由毕业论文网(www.huoyuandh.com)会员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