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写到,因袭人不满宝玉与黛玉过份的亲近,对他冷嘲热讽,不理不采。宝玉在恼恨之余,饮酒,读到《庄子•胠箧》,有所感悟,借着酒气续写了一段文字。
《庄子•胠箧》是外篇中的一篇,着重抨击当时统治阶级剥削和压迫人民的强盗本质,宣扬“绝圣弃知”的主张,进而阐明“圣人已死,大盗不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只有“绝圣弃知,大盗乃止”的道理。庄子的意旨是要表明要把人世纳入自然放任、无为而治的境地。这就是他所说的“至道”。宝玉做续的根源是想从庄子思想中去寻求解脱,以为无论哪一方面都应弃绝不顾,才能怡然自悦。不久,又捡出“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若不系之舟”。(《庄子•列御寇》)以及“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庄子•山木》)等语。
这看来是个文字游戏,但种种迹象表明贾宝玉的内心感受自然而然地与庄子的言论相契合,也表明了作者的思想深处的一种意境。从这里,我们可看出作者受庄子散文影响的另一个方面。
(三)林黛玉的诗歌与她的“痴”
《红楼梦》中,做诗可称绝的女性,有两位。一为宝钗,二为黛玉。宝钗的诗温柔敦厚,哀而不伤,给人一种严紧、华丽、端庄的感觉;而黛玉的诗,构思新巧,潇洒通脱,清雅秀丽,虽多愁善感,曲词悲凉,但确是心中所想,真情流露。这与她们的出身及所处环境是关系甚深的。宝钗自是不用多说,生在名门,虽在贾府借住,可与林黛玉的处境却有很大的不同。黛玉是不幸的,甚至是悲惨的,她在寄人篱下的自悲情绪中成长,同时更让她苦闷而最后郁郁而终的则是承受着爱情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为了摆脱焦虑与痛苦,她只有退缩到自已的内心世界,与落花流水同病相怜。因此,黛玉的诗歌创作与其他人在诗社聚会上的即兴应景完全不同,她的诗是“充实不可以已”地渲泄。她的创作源于本心,是直上直下的。相比之下,宝钗等人的诗作则是经过了道德的过滤转化而来,因而缺乏完全投入的激情。所以,黛玉的痴疯远比宝玉强烈得多,她想切断与现实的联系,把一切烦恼都抛开,然后拿一些虚构的幻想来填补漏洞。这些虚构的东西就是她反复吟咏的诗歌主题,一种“妄念”。这些妄念就象麻醉剂一样,虽然能暂时缓解疼痛,但却加速了她走向崩溃的边缘。因此,林黛玉的死是无可救药的“自戕”,同时也是命中注定的。但作为诗人的林黛玉真正地体现了道家的艺术精神,因此我们说林黛玉是道家思想的代言人。因为象黛玉独自吟出的《葬花诗》、《桃花行》等诗篇都堪称传世之作。《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这一艺术形象,表现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林黛玉在诗歌创作方面所达到的艺术境界,无疑是道家思想的真正体现。具体地说,就是由虚静之心而进入到与物同化、主客合一的最高境界。因此,唯有林黛玉是草木脱胎之人,死后仍为“花仙”。
(四)“槛外人”-妙玉
另一个能跟黛玉和宝玉二人相提并论的是妙玉,一曲《世难容》唱出了她的一生。她出身宦门,聪慧无比,又自幼就与世隔绝,谁能理解她的苦闷?她又偏偏住进大观园里,同她年龄仿佛的贵族小姐们就在她周围过着花团锦簇的繁华生活,可她却凄凄楚楚地守着青灯古佛,敲着木鱼念经,木乃伊般地打坐。要知道她仅仅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呀,“命运”是多么残酷!如果说贾家的千金们日后还有一段甜蜜的生活可以回忆,妙玉可就连这么一点慰藉也没有,一苦到底。妙玉虽身居佛门,也是个出众的才女,诗书琴棋样样皆通。妙玉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一回,湘云和黛玉赏月作诗,都要恭而敬之地向妙玉请教。黛玉还称妙玉是“诗仙”,要知道黛玉是不轻易恭维哪一位的。她带发修行,实际上是徘徊在“道与佛”之间(因此才给了她一个“妙”字),最终却未能真正迈进佛家的门槛,正是这个缘故,妙玉常赞文章是庄子的好,又自称“槛外人”、“畸人”。“畸人”二字便出自《庄子•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意思是说畸人虽与世俗不合,但率性而为,与自然之理相通。也正是这个缘故,妙玉又被批为“不僧不俗,不男不女”。因此,妙玉在《红楼梦》里的处境十分尴尬。
与黛玉相比,妙玉走得更远,她几乎把这个红尘世界遗忘了,这个世界也把她遗忘了。但在最后一刻,她在内心构筑的拦防堤坝还是被情欲的洪流冲破了,以至她无法自控,走火入魔。而妙玉和宝玉二人的思想精髓也仍然是道家的,因为栊翠庵对于妙玉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生存的避难所,而贾宝玉只是在最后一刻才真正迈进了佛门。
《红楼梦》的创作过程是漫长的,至少经历了二十年。它把多重主题来回穿针引线,编织成一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永远琢磨不透的艺术品。它无疑是作者在进入到一种审美心态后方开始创作的作品,或者可以说是在“充实而不可自己”的时候所进行的。正如贾宝玉的降生是“静极思动,无中生有”的结果。因此,贾宝玉、林黛玉都来自一个虚无飘渺的神话世界,无论是赤暇宫里的神瑛侍者,还是已经草木脱胎的降珠仙子,他们最后的归宿均是道家的:“其死也物化”。道家思想有其自然的内在逻辑和秩序,以及艺术的直觉的与语言的秩序。但这些在世俗的眼光里,多被看作是离经叛道或是精神失常的疯颠。因此,道家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就象宝、黛二人在《红楼梦》中扮演的角色一样,正好是一种相互对应的关系。另书中又大量采用影射、预示、幻笔等手法,仿佛万花筒一般,支离破碎,闪闪烁烁的表现效果伸展至无穷无尽的空间,令小说描写艺术达到前人无从想象,后人无可摸拟的境界。《红楼梦》的出现才让我们真正地看到了庄子的艺术精神在中国文学领域的发扬光大,同时《红楼梦》的艺术创作也真正体现出中国文人为艺术而艺术地人生崇高理想。
引文注释:
(注1)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第一版第39--40页。
(注2)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第一版第43--44页。
(注3)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第一版第114页。
(注4)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第一版第116页。
(注5)刘大杰《魏晋思想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第一版第36页。
(注6)曹学芹《红楼梦》三秦出版社1992年4月第一版第22页。
(注7)曹学芹《红楼梦》三秦出版社1992年4月第一版第215--216页。
参考文献:
1.张玉良《白话庄子》三秦出版社2003年8月第二版。
2.成穷《从<红楼梦>看中国文化》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一版。
3.冯其庸《冯其庸点评红楼梦》团结出版社2004年9月第一版。
4.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第一版。
5.刘大杰《魏晋思想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第一版。
6.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务出版社1982年11月第一版。
7.曹学芹《红楼梦》三秦出版社1992年4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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